【出云尚弘/宫澄建】只是一点
事情的源头是一次友谊赛。
大野教练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为羽毛球部争取到了一场安排在周六晚上与大泊运输的比赛。一众社畜虽然嘴上嘟囔着“不是吧休息日晚上还要训练”，心情倒都是很诚实地雀跃起来，毕竟大家又不是运动白痴，谁都明白以赛代练的重要性。
虽然说是友谊赛，但没人会把关注的重心放在“友谊”二字上。赛场就是战场，不全力以赴就是对对手最大的不尊重，那才是最破坏友谊的行径。
宫澄建准备狠狠扣下最后一球时就是这么想的。
他欣欣然地跃起半空中，情绪是自然而又放松的，但注意力绝对是一等一的专注。他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握拍的右手上，并精准地瞄准了对方后场的空隙，然后用力扣下——
完美的绝杀！Nice shot！
喜悦的心情像阳光饮品的招牌精酿啤酒，一颗颗细小的兴奋因子咕噜咕噜地翻腾上来。宫澄一边享受着对手脸上错愕的神情，一边微屈双膝，打算以一个帅气逼人的降落姿势为这记扣杀画上美妙的句号。
触地的一瞬间，一股陌生的、细碎的痛觉打断了他的思绪。
宫澄的笑容停滞了一刻。这种痛很不寻常，出发点是膝盖，痛觉却迅速地向外延伸，他只觉得连脊背都跟着痛得震颤了一下。不对劲，是他的第一感受。待这一秒钟的痛意散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比赛赢了。
竹田已经在场外大喊“太好了”、“最后这记真漂亮啊”，教练也满意地哼了一声，肯定了宫澄的场上表现。只有宫澄还维持着落地的姿势，呆呆地望着前方。
于是他和回头看他的出云直直地对视上了。
和搭档的对视激活了宫澄。想不通的困惑先行退场，熊熊燃烧的愤怒即将上演。
出云这家伙，就算跟他一样气喘吁吁的，但脸色依旧是平静的，像泛不起波澜的湖面。越是遇上这种时刻保持冷静的人，宫澄的叛逆心理就越盛：难道近距离观赏到我的绝美扣杀都不足以让这个家伙露出点不一样的表情吗！
宫澄生气，恶狠狠在心里的小本子上又给出云记下一笔账。
不过生气归生气，一向心细的宫澄还是察觉到了那双眼睛在看向他时深处带有的探究意味。他时常读不懂出云，但出云只用一个眼神就让他产生有了无处遁身的错觉，这让宫澄没由来地慌了神。本着在这个小了自己五岁的后辈面前不能露怯的原则，宫澄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略带戏谑地冲出云眨了下眼睛。
任谁看了他的表情都不会察觉到他的异样吧。宫澄深觉自己演得真好，他有自信，就算是他老妈现在从老家赶过来，也没有十成把握能注意到自家儿子刚才须臾的失神，更别说这个沉默冷淡的同事了。
出云也好像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用一个弧度很小的微笑回应了宫澄，宫澄悄悄松了口气，终于站起身，大步走上前跟自己的搭档来了个狠狠的拥抱。
那次微小的伤痛，宫澄也只打算当作吃鱼嗓子里卡鱼刺了，或许只是那次着地姿势没有调整好，又或许是起跳的时候发力位置不对，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暗暗地提醒宫澄，你又不是第一年打球的菜鸟了，你应该知道这种痛是有隐患的吧，抽空去医院看看吧。但是那段时间公司正在推一款新品，业务忙到宫澄连正经的饭都吃不上几口，于是宫澄果断让心中那个声音闭嘴，不要打扰他忙事业。
对待工作，宫澄一直很用心。但是这次任务他分外上心，因为在他心里，这可不是普通的新品推广业务。
这可是出云第一次以活动主负责人的身份组织这次的业务啊。宫澄转了转手里的签字笔，眼睛又扫了一遍报表上的数据，确认过没有问题后才放心大胆地将注意力飘远。
出云一进公司就对他“没大没小”地省略掉敬语，虽然说宫澄的确不在意这个，但这不代表他并不在意两人之间五岁的年龄差。五年诶，就算是再普通平庸的业务员，至少都能从职场小白成长为一个业务组长了吧，更别说他可是凡事尽心尽力的“职场羽球侠”。他本来就应该站在前方，为出云扫清前路的障碍，成为出云最可靠的搭档。
大概是出于以上的原因，宫澄心中总是生出一种要对出云“负责”的责任感。他自己也反思，这种程度应该不算是过度保护吧？新人总归要独自经历过风雨，才能记得在下一次大雨倾盆前带好雨伞。可就算这么想，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好自己的搭档，无论是在职场，还是在球场。每一句“交给我”，都是他发自内心的誓言。
出云是需要我的。他需要我。心底那个声音又跳出来了，用煽情却又坚定的语气在宫澄心里默念着。
什么东西哇！宫澄被这个冷不丁出现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他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就算这是他潜意识里的心声，那也太肉麻了！
正巧这个时候出云走了进来，宫澄紧锁眉头的苦相让他也有些紧张。出云毫不犹豫地把手搭在宫澄肩上，出声问他怎么了。
宫澄差点脱口而出“我刚刚居然觉得你……”，但在看到出云的脸后，一切冲动就好像被微风抚平，宫澄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他选择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并把他刚刚核对好的生产报表递给了出云。
出云也放弃了用言语进行交流，反正他们之间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心意相通。白发男子冲他点点头，落在宫澄肩头的手抬起、落下、又抬起，轻轻的拍打便让宫澄的脸上出现了笑意。
宫澄望着出云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一片白晃晃的云彩飘过。肩膀上好像还残留着一丝丝出云的气息，宫澄扭过头，用脸颊蹭蹭自己的肩膀，只感觉西装外套面料滑滑的。
宫澄摸摸头，自顾自嘿嘿地笑了起来。
后续活动举办得相当成功，新品的好口碑体现在了订单数量上，明晃晃的成交额就是对业务员工作能力最精准的肯定。在庆功宴上，宫澄比出云还要兴奋，要不是出云拦住了他，他恐怕要站在桌子上给公司唱赞歌。
“不愧是我认准的搭档嘛~”
宴会末尾，桌旁的人差不多都被宫澄放倒了，就连宫澄自己也已经喝得快醉倒了。他仰着头把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餐厅里的灯光穿过酒杯和酒透进他的眼里，好绚丽，让他联想到每次站在后场看出云起跳接球时的光，也是一样的美。
气氛与他愉悦的心情交相辉映。宫澄又想嘿嘿傻笑，结果喝完低头那一下却差点栽倒。一只冰凉的手及时地将他扶住，宫澄顺势倒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那人也不恼，自然地将宫澄环过来，手一下下轻轻拍打着宫澄的肩膀，有点安慰的意味。
熟悉的触感让宫澄努力睁大了眼睛，看清了是出云在他的身边。
就算酒精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宫澄也能看出来，出云根本没醉！宫澄瞬间产生了一种被比自己小的人当孩子看的不服气，他迅速直起身，一扭一扭地从出云的臂膀中钻出来。
宫澄扭得很专心，所以没能看到出云脸上转瞬即逝的不舍。
摆脱了出云的“封锁”，宫澄先是靠在椅背上，继而又趴向桌子，一只手撑住自己的下巴，抬眼去打量身边的出云，并用另一只手把自己的酒杯向出云的方向扬了扬。
一向沉静的出云似乎也受到了宫澄情绪的感染，他难得地放下了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扑克脸，宫澄终于在搭档脸上看到了弧度更大的笑容。
出云先给宫澄倒了半杯，用眼神警告宫澄不准再多喝了，看到宫澄露出小狗委屈的表情后才笑着与他碰碰杯：“多亏了你的帮助，阿建。”
这句话让宫澄心里更加美滋滋了。
看吧，他果真是需要我的。
宫澄点点头赞同了自己的心声。他想站起身，再次向全餐厅的人宣告他有一个超棒的搭档。但就在他的腿想要发力站起来的时刻，那种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的痛楚再次袭来。
太疼了。这次膝盖痛的袭击没有给宫澄任何反应和掩饰的机会，他一不小心低呼了一声。
宫澄抚着酸痛的左腿，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疼疼疼疼疼”。这么明显的动作，出云不可能没注意到。他马上蹲下身，忧虑地看着低着头的宫澄，宫澄的表情却被他垂下的碎发挡住。出云实在是担心，便想伸手去把这醉鬼的头发拨到耳后。
出云刚伸手，宫澄就猛地抬起了头。他的手伸在半空，抬也不是，收也不是。
“撞到桌子腿了，好疼！！！”宫澄眼泪汪汪地看着出云。
出云愣了片刻，这才把手收了回去。
他稍微向后撤了一步，仔细地端详着宫澄的双眼。解读搭档的心思是他的日常功课，他信手拈来，并对自己的判断结果一向很有信心，更何况他的搭档是何等的真诚。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眸的确被一层薄薄的泪水覆盖着。
出云微微眯起了眼，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与他在赛场上的样子别无二致。
宫澄心下一惊，酒都快要被搭档的目光吓醒了，他的谎话不会被出云看穿了吧！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出云的“审判”。还好，出云什么也没说，他伸手在宫澄的膝盖上揉了揉，便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是在扭过头的时候又瞥了宫澄一眼。
就只是这一眼，宫澄的醉意完全被驱散开来了。
他不确定出云是否识破了他的谎言，但是他可以确定——
出云生气了。
至于出云为什么会生气这个问题，宫澄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找出答案，到最后索性就懒得去想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就算是生气的出云，也没有狠下心把他扔在餐厅里或者路边公园里露宿，而是像牵小朋友一样地把他送回了员工宿舍，甚至把他塞进了被窝里。最后把一杯温水放在了宫澄的床头，他才安静地离开。
宫澄一向想得开，他不喜欢拘泥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管出云生气还是不生气的，向前看才是他的人生态度。他要跟出云、跟羽球部的大家一起前行，一起去创造更辉煌的成就，一起去夺下更多胜利的果实。想到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跟出云一起举起冠军的奖杯，宫澄就觉得动力满满。
于是他愈发像个能量满满的小太阳，以百分之二百的情绪投入到了新的工作和训练当中。至于去医院做检查什么的，自然又被他抛到了脑后。
终于到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那天。
外面气压低得要命，一看就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在场馆里训练的队员们也感受到了低气压，一个个都觉得格外的闷。
刚刚结束了一场队内双打对练的宫澄把衣服撩起来去擦下巴上的汗，发现自己的训练服也早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他索性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喘得像条快要干死的鱼。
宫澄睁一只眼去看出云的状态，看到他白色的训练服也已经湿透，那人正扶着膝盖调整呼吸。
知道出云此时看不到他的动作，宫澄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弯着腰去揉自己的小腿。最近疼痛的症状出现得愈发频繁了，宫澄头疼地想，恐怕这样下去他真的瞒不了多久了。
大野教练今天难得大发慈悲，纸扇一挥宣布训练结束，大家用尽最后的力气欢呼终于下班了。
只有宫澄和出云还在原地。竹田都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准备走的时候好奇地问，你们两个不走吗？
宫澄刚准备开口，却是出云抢在他前面回答了竹村。
“啊，我们打算加练一组。”
什么加练！宫澄听了满心悲凉，却没办法真的拒绝自己的搭档，他只能苦着脸点点头，目送竹田的身影离开。
出云的腿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出云的手向他伸来，宫澄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借力站了起来。
“训练什么啊，出云？”
出云调了调拍线，主动站到了对面半场。
“练接球。我来发球。”
看出云是动真格了，宫澄也只好活动活动手腕，做好了接球的姿势。
前几个球宫澄还能轻松应对，可是越到后面他越是力不从心——体力耗尽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出云总是打他身后，害他必须发力去接这些足够刁钻的球。他本就隐隐作痛的腿，此时更加使不上力了。
就算是没看过羽毛球比赛的人，现在站在场边也一定能看出宫澄的异样。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搭档呢？宫澄又不是傻子，他更不会把出云当傻子。
于是最后一个球，宫澄选择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去接。
他无奈地看着球网对面的年轻人，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开口。出云握着球拍的手垂在了身旁，他也冷冰冰地回望着宫澄。
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对视着。
久到宫澄觉得就算这么傻站着腿都痛得要死，出云的声音先划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
“如果今天我不这样做，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瞒到再也不能打羽毛球了？”
干嘛把担心我的话说得好像在拷问我啊……宫澄腹诽，但他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他只好放下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欲望，露出了一贯想要求饶的委屈表情。
“喂，我可是痛得快要站不住了诶，作为搭档你不应该先来扶一下吗？”
大大咧咧的声音在出云听起来格外刺耳，他真想扭过头一走了之，让这个自大又任性的白痴留在球馆过夜吧。但他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绕过球网走到了搭档身前。
宫澄突然抱住了他。年长者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出云向后撤了半步才稳住了身形。
“对不起嘛，我不想让你担心啊。”宫澄毛茸茸的脑袋就凑在出云的颈窝，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出云的肩膀，全身心地把自己交给了搭档。
出云没有犹豫，回抱住了宫澄。
“既然你不想让我担心你，那为什么你却总是会担心我？”出云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近距离落入宫澄耳中却有点痒，这让宫澄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我可是你的前辈，别因为不对我用敬语就忽略掉这点啊小鬼！”
“所以？”
“所以你就应该多依赖我一些啊。”
宫澄的回答相当理所当然，就好像回答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不假思索。
“…..不对。”出云沉默了片刻，反驳了怀中人的说法。宫澄不解，他从出云的肩膀上抬起头，充满疑问地看向搭档。
出云把搭在宫澄腰上的一只手抬起，直接准确地把宫澄的脑袋又扣了回去。
“因为我们是搭档。”
因为我们是搭档，所以我可以放心地依赖你，可以大胆把身后交给你，可以认真地跟你一起畅想未来。因为是搭档，所以在我依赖你的同时，我希望你也能依赖我，把我看作与你一样的存在，站在我的身旁，而不是守护在我的身后。
这些话，出云没有说出口，但是宫澄马上就明白了。是出云先向前迈出了一步，主动去消弭在宫澄看来很重要的五年的岁差。
被这小鬼安慰到了啊……宫澄理应觉得不爽，但他还是趴在出云肩头，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吧，那下次也多依靠一下你这个家伙吧。不过依赖你的程度只是一点哦，不会比一点点再多了！”
听到出云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宫澄笑得更加放肆了。
有搭档可以依赖的感觉，真好。
很久很久之后，宫澄开始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错误之处。在与搭档相处的过程中，“只是一点”这种程度的依赖是远远不够的。相互之间全身心的依赖才是对等的，相互救赎，不是吗？
但是年轻的自己太自信了，盲目的信心和勇气掩盖了很多问题。又或者他早就已经发觉了问题所在，只是沉溺于当下的快乐，而不愿去面对现实。在时间慢慢流逝的过程中，身体上的痛楚转变为了心灵上的伤痕，他也为自己难得的任性付出了一些代价。
淋过雨之后才会记得带伞，宫澄身体力行地验证了自己当年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不断向前跑吧。
宫澄看着站在对面的老队友、新对手，最后还是选择用一个笑容代替所有言语。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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